李老太快滿六十週歲了，她的一雙兒女——李誠和李信——合計著要給她好好過一次生日。訂蛋糕酒席，請親朋好友，這些都容易辦，只有一件事讓他們犯了難。

既然是過生日，總該用禮物表達一下子女的心意吧，可究竟送什麼才能讓老母親高興呢？

週五的晚上，李誠特地把李信喊到自己家，加上妻子傅惠，三人一起討論了半天，也沒整出個結果。

最後他的女兒、在一旁寫作業的圓圓終於忍不住了：「想知道奶奶要什麼生日禮物，你們直接去問不就行了？要是我過生日啊，還巴不得你們早點來問我呢？」

三個大人一愣。他們有一陣子沒去看望李老太了，雖然各有各的原因，但心裡還是有些愧疚。

半晌，李誠才看看妻子和妹妹，輕聲問了句：「不然，明天一起去看看媽，順便問問她想要什麼禮物？」

就這樣，週六一早，李誠帶著妻子女兒就趕到了獨自住在浦東的李老太家。沒過多久，李信也來了。

看見他們，李老太高興得合不攏嘴，硬是準備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招呼他們。

吃完飯，傅惠搶先收拾起碗筷，趁這工夫，李誠和李信把李老太扶到客廳裡坐定，陪著她閒聊了幾句，就說起了六十大壽的事情。

李老太卻搖搖頭：「不就是個生日嘛，依我看，到時候你們一起來吃頓飯，熱鬧熱鬧就行了。」

兄妹倆當然不肯答應。再怎麼說也是個整歲，哪能這麼隨便？

兩人想著法子逗李老太開心，最後連圓圓也一骨碌滾進了李老太的懷裡，撒著嬌問：「奶奶，奶奶，快說嘛，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李老太被纏得沒辦法，想了半天，忽然開口：「好吧，其實我最想要的禮物是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圓圓天真地追問。

李老太向李誠和李信分別看了一眼，鄭重地開口：「我要在生日那天，去體驗一次高空跳傘。而且，我要你們倆陪我跳。」

 

走在路上，李誠、李信和傅惠就迫不及待地開了個臨時家庭會議。他們想不通，李老太怎麼忽然有了那麼瘋狂的想法。

雖然兄妹倆列舉了各種不利因素，試圖讓她打消高空跳傘的念頭，可是嘴皮都快磨破了，李老太卻還是固執己見，除了這個願望，其他的什麼都不要。

李信當時都快哭了：「媽，您這麼大年紀，去做這麼冒險的事情，要是有什麼意外，那可怎麼辦？」

李老太有些不高興：「我的身體硬朗著呢，不見得比你差。新聞上說，國外九十多歲的老太太都能玩這個，還有坐輪椅的殘疾人。她們能跳，我為什麼不能跳？」

看了他們一眼，她又嘆了口氣，「我只想要這個當生日禮物。你們真不肯，我就自己一個人去跳！」

母親忽然變得這麼任性，該不會像報紙上說的那樣，因為長期一個人住，得了什麼抑鬱症了吧？

李誠當即打電話給平時負責照料李老太的鐘點工，詢問她最近的精神狀態。鐘點工表示李老太整天樂呵呵的，起居飲食也一切照舊，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李信哭喪著臉：「哥，我們是不是做了什麼惹媽生氣的事情，所以她才這樣做？說不定她是氣我到現在還沒嫁人，可是，我也不想這樣啊……」

李信今年三十五了，身邊有兩個男人都不錯，弄得她始終舉棋不定，不知該選哪個好。因為這事，李老太埋怨過她好幾次。

李誠卻也有點心虛，向妻子看了一眼，低聲道：「媽可能是一個人住有點想不開。要不，我們把她接來一起住？」

傅惠輕輕回了半句：「你們公司……」看了看身邊的圓圓，便不再說下去。

李誠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最近他所在的公司因為遇上金融危機，一直風傳要裁員，幾個舊同事動員李誠索性辭職跟他們一起合夥做生意，但他始終下不了決心。

裁員不一定會裁到他這個老員工頭上，可真要是辭了職，一不小心就要全家一起喝西北風。在這個當口，他哪還敢輕舉妄動？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本來想辦件好事，卻因為李老太的任性勾起了所有人的煩惱，李誠和李信帶著各自的困惑，怏怏地回了家。

之後的幾天李誠一直坐立不安，他越來越覺得李老太這是在變著法子懲罰自己這個不孝子，誰叫自己不肯把她接過來享受天倫之樂呢？

傅惠看他愁成這樣，終於忍不住對他說：「我看還是把媽接過來吧。我們倆有手有腳，再窮也不至於讓老人和孩子吃不上飯。」

李誠感激地抱住妻子親吻了一下，然後迫不及待地給李老太打電話。誰知電話裡李老太卻笑了：

「我知道，你也是衝著我那個生日願望來的吧？跟你說，我不是在跟任何人慪氣，我是真的想去體驗一次高空跳傘。你和小信要是真孝順我，到時就陪我一起跳。如果太害怕，我也不勉強你們，不過我自己是一定要去的。」

放下電話，李誠更納悶了，難道母親真的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單純想玩點刺激的？不對，那不像是母親的性格，這件事一定另有內情。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手機又響了起來，是妹妹李信。

李信一開口就帶著些許興奮：「哥，我猜到媽為什麼想跳傘了。你還記得咱爸不？」

兄妹倆的爸爸是個空軍飛行員，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因公殉職。現在李信一提起，李誠頓時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說，媽又想起爸了？」

「什麼又想起啊？」李信嘆了口氣，「這幾十年來，爸一直在媽的心裡，就沒離開過。現在她年紀大了，也許是想用這種方式紀念咱爸吧？」

李誠沉默了。他想起小時候，爸爸偶爾回家探親時，他們一家四口就全擠在一張大床上，聽爸爸描述從飛機上俯瞰到的美景、降落傘像花一樣打開時的興奮。這麼一想，他覺得妹妹的推測很有道理。

「哥，我打聽了一下。跳傘俱樂部的人說，初次體驗的人可以選擇跟隨跳傘，有教練全程陪同，只要沒什麼高血壓心臟病之類的，老人小孩都沒問題。既然媽那麼想體驗，不如就答應她吧？」

李信的話讓李誠回過神來，他忽然有些激動地開口：「當然要答應！而且，我和你也要陪媽一起跳。」

上直升機之前，李老太特地回頭向臉色發白的一雙兒女看了看：

「你們倆要真害怕的話，現在反悔還來得及。等上了飛機，可別哭著喊著要下來，給我們老李家丟人。」

李誠的心撲騰亂跳，嘴上卻不甘示弱：「媽您看著吧，待會兒我一定陪在您身邊。」

李老太笑了，跟著教練上了直升機。

因為人比較多，所以這次體驗用了兩架直升機。李老太、李信和她們的教練一架，李誠一家和他的教練乘另一架。

不過兄妹倆已經提前跟三個教練打好了招呼，跳下來以後儘量靠近點，讓他們能在天上對李老太喊一聲「生日快樂」。

雖然做計畫的時候很興奮，但真站到艙門前透過雲層俯瞰大地的時候，李誠還是一陣發昏。

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是想到這是母親的最大心願，也是家人們在一起懷念亡父的特殊方式，李誠一咬牙，跟著教練一起跳了下去。

三個人的體驗都很順利。教練們按之前的約定圍成了三角形，當兄妹倆大聲向李老太喊出心中祝福的時候，她愣了一下，隨即激動得流出了淚水。

他們一起向下望去，像棉絮一樣的雲層，火柴盒似的建築，那就是父親曾經向他們描繪過的波瀾壯闊的美。

李誠覺得自己的眼前打開了一扇通往嶄新天地的大門。

下來以後，兄妹倆仍然興奮地喘息著，這時李老太走了過來：「現在，你們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體驗高空跳傘了嗎？」

「媽，我們明白。」李信緊緊地抱住她，「您是想讓我們親身體會爸爸當年的心情……」

「這只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忽然想起年輕時曾有過許多雄心壯志，卻因為各種原因都沒有實現。」李老太嘆了口氣。

「現在年紀大了，反而更想找回敢於嘗試一切的勇氣。有很多事情，其實無論成功或失敗都不要緊，至少等老了以後要能無愧於心地說一句，我盡力地嘗試過，這樣就不會留下遺憾。

「而且，人在挑戰極限運動的時候，往往能更清楚自己的真實想法。小誠，小信，你們好好回憶回憶，在跳下去的那一刻，你們心裡所想的是什麼？」

李誠和李信對視一眼，忽然有些明白了母親的苦心。

5

李誠毅然辭職，跟幾個同事合夥當起了老闆。雖然開始時做得很艱辛，千頭萬緒都要靠他理出個頭緒，但想到一家人的幸福，他還是咬緊了牙關堅持著。

幾個月以後，他們的公司慢慢步入了正軌，季末一算賬，終於開始有了盈餘。李誠高興壞了，打電話給李信，約她和男友週末一起去李老太那聚聚。

高空跳傘後沒多久，李信就跟自己的追求者之一確定了戀愛關係。據她說，那是因為當她在天上的時候，除了家人以外，想得最多的就是他。

兄妹倆事後曾偷偷在一起討論過這件事。知子女莫若母，李老太一定是早就看出來他們倆都在為某件事而搖擺猶豫，這才藉著過生日的機會讓他們陪著體驗一把極限運動，激發起他們做出抉擇的勇氣。

當時李誠感慨道：「媽還真有辦法，竟然能想出這麼一招。要是普通人，誰知道高空跳傘啊？」

「誰叫咱爸是飛行員呢？」李信則佩服得五體投地，「咱媽就是有魄力。」

話雖如此，生日以後，李老太又回歸了平靜的生活，也沒見她再去挑戰什麼新奇的玩意。

有一次李誠試探地問：「媽，那您年輕時還有哪些願望，說出來聽聽，說不定都能實現呢？」

李老太笑著看了他一眼：「年紀大了，記性差了。讓我慢慢想，明年生日時再說。」

週末，一大家子人如約聚在了一起。吃過飯聊了會兒天，李老太有點乏了，就回房間睡午覺。

李誠看了會電視，怕母親被子沒蓋好受涼，特地進房間去看看，無意中卻在床頭櫃上發現了一個攤開的作業本。

紙張已經泛黃，字跡粗大幼稚，他好奇地拿起來看看封面，發現是自己的小學作文。

再翻幾頁，李誠驀地看見了一篇名為《我的願望》的作文：

「我的願望，就是全家人一起坐在飛機上向下望，欣賞藍天白雲、房子火車。然後我們要像爸爸那樣，背上降落傘從飛機裡跳下來，呼呼，降落傘像蘑菇一樣打開的時候，一定很有趣……」

他的眼眶頓時有些濕潤，原來這根本就不是母親的願望，而是自己小時候的夢想。

就連自己都已不再記得的這個夢，母親卻記得清清楚楚，還幫助自己實現了它。

晚飯桌上，已經知道全部真相的李誠和李信，十分鄭重地向母親提出：

「媽，您為我們操勞了大半輩子，現在該享享清福了。這次的願望根本不算您的願望，下次生日，您得說一個您自己真正想實現的願望。」李老太微笑著看了看在場的所有人：「當媽的，還能有什麼願望？只要你們都過得好，我的願望就已經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