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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廢墟裡的倖存者:「命是賺來的,沒太多資格悲傷!」

經歷天災的人,需要多久的時間能癒合傷口?
那些大難不死的人,現在過得好嗎?

有一個人叫盧錦華,四川大地震的時候,她被壓在一個頂樑柱下6天6夜,
還好老天爺眷顧她,留給她一條珍貴的性命,同時剝奪她這輩子走路的能力。

她常說:「經歷地震截肢的人,和其他人面貌完全不同。
比起逝去的人,們的生命是賺來的,沒有太多資格悲傷。」

2018年5月4日,杜冬和虞錦華在家門口擁抱。受訪者供圖

十年前汶川地震,一根房梁砸中了她的雙腿,蜷在廢墟里6天6夜後,兩位來自深圳的醫生頂著餘震,在幽暗的瓦礫堆裡為她做了截肢手術。

虞錦華所在的廢墟,紅圈的深處是虞錦華的大概位置。受訪者供圖

她能活下來,是「生命的奇蹟」。

十年過去,那些廢墟里的倖存者們,那些奔赴災區的醫生們,他們還好嗎?

和每一個經歷地震的個體一樣,他們正在用漫長的餘生探尋一個命題:如何與「地震」和平共處?

第一次見面,她穿著及膝格子裙坐在輪椅上,一口四川話語速極快,時不時大笑,身子前後搖動,輪椅也跟著前後抖動起來。

認識她的人都說,她從小樂觀,生命力極強,丈夫調侃她,「我死了你都死不到」。

虞錦華自己也認為,樂觀是性格底色,並未遭到破壞,整個下午,她說了近十次,「我這個人想得很開的」。能活下來,她很知足,「起碼看到我女兒考大學了,以後可能還能看她結婚生子」。

丈夫上班,女兒上學,她的生活多了大把空白時光。

從沒種過花的虞錦華開始逛起了花市,看到喜歡的花便買回來,把家裡弄得像是個小花圃。

虞錦華在介紹她養的一株花兒。新京報記者羅芊攝

「我現在穿衣服不好看,唯一的愛好就是吃」,嘴饞的時候,她會喊上當時一起得救的小伙伴,穿越半個都江堰,去聚源吃來鳳魚。

當年為她做手術的楊欣建醫生和杜冬醫生,這是三個人闊別十年第一次相聚。

大家聊的都是些開心的事情,醫生誇她,「養的花太漂亮了,跟假的一樣」。

她笑著調侃,「楊醫生,你當時騙我,說以後裝假肢,就和正常人一樣」。
楊醫生雙手一攤,「當時那是沒辦法嘛」,大家又笑作一團。

沒有人主動提起那些傷痛的過往。

7層高的電廠大樓塌成了兩層,預製板像餅乾一樣,一塊塊擠在一起,人鑽進去,像進了蜘蛛洞,這個洞和那個洞相連,空氣中都是遺體腐爛的味道。

生命通道被打開後,楊欣建醫生鑽進了那個約一米寬的洞,他彎著腰走下去,洞越來越狹小,走到盡頭,看到的是一根房梁,房樑下面壓著一雙穿著皮鞋的腳,那是虞錦華。

打開頭燈的那一瞬間,楊欣建被「嚇懵了」!燈光下是一張披著頭髮的臉,臉上都是爛泥,被困了六天六夜後,這個極度脫水的女人離自己不到半米,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你,非常興奮地問,「是醫生嗎?」

2008年5月18日下午,楊欣建進入廢墟。受訪者供圖

空間狹小,他只能側躺著做手術,虞錦華在他的斜上方,他很擔心虞錦華會因為術中疼痛用手抓自己影響落刀,又擔心這個虛弱的病人堅持不住這場體力鏖戰,失血過多而死亡。

剪開褲子、在膝蓋附近注射4管麻藥後,左腿膝蓋離斷手術開始。虞錦華感覺到疼痛,哇哇叫,楊欣建稍稍放下心來,外科醫生最不怕叫,就怕病人不叫,不叫那可能是休克了。

很順利,左腿的剝離只用了20多分鐘,出血量只有十幾毫升,他鬆了一口氣,接下來被壓得更嚴重的右腿,由杜冬進行手術。

第一刀下去,虞錦華感覺不到疼痛,這不是一件好事,杜冬需要加快速度了。

餘震不斷,能聽到石頭砰砰往下砸的聲音,外面的官兵大喊,「趕快上來」,杜冬和楊欣建都沒有動。爬出去的時間,再爬進來的時間,虞錦華根本耗不起,杜冬只想著趕快做完,最後大家一起出去。

手術結束後,虞錦華被抱到了一塊床單布上,由消防官兵懸空托著出去。被困150個小時過後,她第一次看到了光,那是一盞亮著的礦燈,像星星撲到了眼前,她就休克過去了。

2008年5月18日晚上,手術結束,楊欣建走出廢墟,渾身被汗浸濕。受訪者供圖

命是賺來的,沒有太多資格悲傷

「當醫生什麼時候最開心?手術成功,病人活下來了。這一次我們雖然是做破壞性的手術,截肢,但是讓她獲得自由,讓她獲得生命,這就挺自豪的。」杜冬說。

所有人都告訴她,以後安上假肢,還能走路,她心裡清楚,這是安慰。

最初那個幾月,虞錦華總是睡不著,「好像就是怕錯過什麼」。

她稱呼掩埋自己的地方為「裡面」,在「裡面」的時候,她很怕聽不見救援者的呼喚,瞇一會兒就要醒過來,如今獲救了,睡個十來分鐘就要驚醒。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是擔心,如果不能走路,以後要怎麼辦呢?
人活著不就是要對社會創造價值嗎,如果我不能創造價值,為什麼要活著?

每當很絕望的時候,她都會提醒自己,
你的命是那麼多人辛苦救回來的,怎麼可以不好好活?

後來,她漸漸接受了「我開心地活著,就是對社會對家庭的貢獻,那些救我的人,我的家人朋友,他們都希望我開心」。

地震之後,虞錦華的家人帶她到菲律賓長灘島遊玩。受訪者供圖

她的朋友也安慰她,你前半生過正常人的生活,現在過殘疾人的生活,別人過一輩子,你過兩輩子。

虞錦華說,康復科里截肢的人很多,有人因為工傷,有人因為車禍,但不知道為什麼,經歷地震截肢的人,和其他人面貌完全不同,有一種莫名的樂觀。他們總覺得,比起逝去的人,他們的生命是賺來的,沒有太多資格悲傷。

與地震和平共處

2008年震中場景。受訪者供圖

「我總感覺,地震對救援者心靈上也是一個很大的創傷,我是醫生,去世的人見多了,但是頭一次感覺到人類在自然災害面前如此悲涼,你會覺得生命很渺小,很無奈」。

虞錦華的後腦勺上有一塊地方,再也不長頭髮了。

那是劫後餘生的印記。

當時,兩根橫梁砸下來,一根砸在她的小腿上,一根擦著她的頭皮飛過,那塊頭髮被磨沒了,頭皮也受了損傷。

她七歲那年就搬到這裡,在這個小城長大。

小城很小,街道很短,不到20分鐘就可以走完,鋪子參差不齊,大家都相互熟識,一到放學,成群的孩子們在街上瘋跑。

她喜歡去河邊玩,先過一座搖搖晃晃的吊橋,人在前面走,後面的人使勁兒搖,她一點都不害怕。過了橋,河邊有很多大石頭,躺在上面發呆,河水特別清涼,裡面流淌的,是雪山融化後的雪水。

從小,她便知道,這裡是地震帶,房子搖了,要躲在書桌底下,只是沒想到,這一次會這麼嚴重。

她說,走出這塊(地震傷痛)每個人有不同的方法,有的人激烈,有的人含蓄,有的會表露出來,有的記在心裡面。

「可能我是學工科的,比較注重實際,我喜歡把這些東西記在心裡,不希望它被沖淡」。

十年過去,她只記住了和「他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記憶裡,他們常去一家沒有名字、被大家命名為「213」的麵館,點一盤小城最出名的豆腐。

夏天,山里的農民會用大背簍裝著白櫻桃、核桃出來賣,她拉著同事的手,調皮的同事一邊吃著核桃,一邊「寫詩」,櫻花謝了,櫻桃熟了。

她從不去掃墓。不想看那些活生生的人,都變成了一塊塊刻著名字的石頭,
「哪怕是自欺欺人,我都希望他們生活得很好。」

生命雖然短暫,但活得很真實很幸福,
走出傷痛不容易,但只要想信「活著」人生就會有希望,日子也會越來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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