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大家都被性侵事件刷屏了。

 

其中一位主人公是台灣作家林奕含，26歲的她於2017年4月27日在家中上吊自殺。《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她的遺作，書中的故事源於她自己的真實經曆。她早年被補習班的國文老師性侵，按照她在訪談中的原話來說，“有一個老師長年利用他老師的職權，在誘奸、強暴、性虐待女學生。”

 

 

林奕含的一生就這樣被摧毀了。抱著試圖了解作者也是受害者的心態，我看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那種細膩、柔情、充滿藝術美的還原真實經曆的筆觸，讓人非常痛苦。

 

然後，我又去看了林奕含生前的訪談。直覺更加痛苦。

 

這個摯愛文學藝術的女孩子/作家在結束時說，“她恍然覺得不是學文學的人，而是文學辜負了她們。”如此聰慧的林奕含因為性侵事件，信仰都崩塌了，以致於產生了對藝術所謂真善美的質疑，“我們認為一個真正的文人應該千錘百煉的真心，到最後回歸隻不過是‘食色性也’而已。”

 

 

但，根本上，是李國華（小說里的性侵老師）以文學的名義，巧言令色地玷汙了她。

 

藝術的真善美存在，惡的是這種衣冠禽獸。

 

按照高曉鬆的話來說，“小時候以為大學校園是最純潔干淨的地方，長大才知道，知識分子下作起來怎麼會輸給屠狗輩。”

 

但林奕含極強的自尊心及恥感，敏感、柔情、充滿愛的性格，使她不能這樣去歸結。所以，她才會在訪談中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一個女孩子愛上了誘奸犯的故事。”這多麼叫人難過。

 

5月9日，現為編劇的阿廖沙借朋友@宋澤塵Leslie_AM的新浪微博公布了她在北電讀書期間，曾遭受班主任父親的性侵、老師們學業上的為難，以及自己被孤立的經曆。

 

 

然後，理所當然地，很多網民出來各執一端地站隊。

 

這些事件和紛擾的議論，讓人想起了很多類似的電影，接下來就借幾部涉及性侵的電影，從不同的角度和側重點指出我們在面對性侵問題需要反思的幾個方面。

 

《熔爐》：讓兒童性侵成為國民議題

 

提起性侵，可能最為熟知的一部電影就是韓國的《熔爐》（2011，黃東赫執導）。電影中校長與老師們互相勾結，對校內的聾啞孩子們施行了長達５年的虐待和性暴力，兩個女孩被校長強奸，兩兄弟被班主任猥褻。

 

相信很多看過《熔爐》的人都曾被下面這個畫面嚇出陰影。

 

 

《熔爐》最成功的地方，在於它撕開了社會系統內的陰暗面，和醜惡的眾生相，這也是最讓人憤恨的地方。

 

隻需交上賄賂金，就能當上私立學校的老師；看大門的老頭對暴行視而不見，去法庭上做偽證；腐敗的警察對事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法官和檢察官做出對律師的有利判決，曰為“任職特惠”；市廳和教育廳皆有一套符合自己利益、推卸責任的說辭……

 

 

社會體製內的權錢交易和沆瀣一氣，成為一種契約。作為強權階級的機關、團體及施害者個人都在極力掩蓋事實。

 

《熔爐》之所以重要，除了電影本身的藝術水平，還在於它所生發的現實意義。問題只有被揭露出來，才有可能被解決。《熔爐》上映後，韓國民眾發動簽名運動，政府重新對案件進行調查，當時的嫌疑人也被警方逮捕。最終韓國國會對當時性侵罪行量刑標準偏低的韓國法律作出修訂，《熔爐法》於韓國國會立法成功。

 

《素媛》：社會支持系統對受害者走出創傷至關重要

 

除了《熔爐》，還有一部值得一提的涉及性侵的韓國電影，同樣由真實事件改編。2013年李濬益導演的電影《素媛》講述了五六歲的小女孩素媛被醉酒大叔性侵犯，而法律卻沒有嚴懲凶手的故事。

 

這個電影的前半部分極其殘酷。素媛被強暴後，下體流血不止，多處創傷與撕裂，大腸與小腸部分壞死。截去之後，醫生給她重做了人工肛門，她排便需要靠腰間的排便袋……

 

電影中有一個非常打動人的細節：因為排便袋的塑料聲音太大了，爸爸（薛景求飾演）給素媛弄了一包糖，用糖果包裝紙摩擦的聲音去掩蓋她“人造器官”的塑料聲。

 

 

《素媛》與《熔爐》不同，重心在治愈，更加溫情。素媛被強暴後產生了很大的心理創傷，但是媽媽的心理疏導，爸爸的扮人偶陪伴，專業心理谘詢師指導如何正確與孩子溝通，醫院護士及鄰居們的幫助，素媛出院回家看到家門口貼滿了同學們的課堂筆記和祝福語……這些周圍的人都提供了溫暖的關愛與疏導，有效地幫助素媛走出創傷。

 

扮演人偶的爸爸在脫下頭套的那一刻，想必大家都哭瞎了。

 

 

《暴劫梨花》：將輪奸的圍觀者告上法庭，並取得勝利

 

在1988年喬納森·卡普蘭導演的美國電影《暴劫梨花》中，朱迪·福斯特以時而放蕩時而宛若驚弓之鳥的演技捧得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

 

電影中，莎拉（朱迪·福斯特飾）在酒吧被三個男人輪奸。事後，她與自己的律師凱瑟琳先後將強奸犯與圍觀者們告上了法庭，但社會輿論卻反過來指責她的放蕩和品行不端。

 

這部電影涉及到兩個有意義的問題。首先，如何對待性侵的圍觀者。

 

在莎拉被輪奸的過程中，幾個圍觀的男人非但沒有製止，反而非常惡劣地起哄、拍手稱快、汙言穢語地鼓動輪奸。

 

 

那麼，在這里，也是電影中最重要的法庭戲所探討的關鍵：那些並沒有實施強奸暴行的圍觀者們，該不該被判有罪？

 

這部電影告訴我們，在性侵現場中，一個並未實施暴行的圍觀者也是有罪的。

因為他們是惡劣的助推者，他們對強奸喊了“加油”。按電影的台詞來說，他們把強奸當成觀看了“春宮秀”。道德的譴責和良心的拷問對他們來說簡直天方夜譚，直到被捕和被定罪，這些強奸犯和圍觀者們都沒有一絲悔意。

 

這部電影沒有什麼美學上的創新，它最可貴的是對女性的保護發人深省。性侵侵害的不止是個體，而是個體所代表的群體。

 

片尾字幕更是讓人深思：

 

 

其次，這部電影還涉及能否將“強奸罪”替換為“故意傷害罪”。

 

在這部電影中，控告三名強奸犯時，被告律師提議將“強奸罪”改為“故意傷害罪”，似乎暴力撇除了性的成分更容易被接受一些。

 

李銀河老師也有類似的提法，她曾經很超前地講到用“身體傷害罪”來代替“強奸罪”。她的提法大概是出於，“強奸”在被不斷提起時，這本身就對受害者造成了二次傷害。

 

這里有一個社會背景，特別是在中國，與性有關的話題在公共場合是被禁止的。我們的文化環境是“家醜不可外揚”，我們的恥感告訴我們“很丟人”，我們仿佛能夠想象，在討論強奸時，最經典的畫面是：一個老太太支支吾吾地說：她……她被人糟蹋了！

 

我們的文化中，從一開始性教育就是缺失的。

 

就像在林奕含的書中，房思琪想從討論性教育切入試圖去講自己遭受性侵的問題：

 

 

 

 

剛剛在飯桌上，思琪用面包塗奶油的口氣對媽媽說：「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媽媽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思琪一時間明白了，在這個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他們曠課了，卻自以為是還沒開學。

 

（摘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此外，書中還寫道，當房思琪故意跟媽媽提，看到有學生跟老師“在一起”時，媽媽的反應是“這麼小年紀就這麼騷”……

 

我們的文化從一開始就沒有大大方方地正確地做好性教育，好不容易出一套《珍愛生命》的教材，還被無知的家長斷章取義地投訴導致被撤掉。

 

教材《珍愛生命》及部分內容

 

更悲催的是，女性和兒童們因害怕和羞恥而保持沉默，這樣的沉默正好給了各式各樣的性侵犯或家庭暴力最佳的保護傘。  

 

《天浴》：一個時代的性侵者們的集體畫像

 

最後，必須要講講中國電影了。《天浴》是一部知青題材禁片，1998年上映，導演陳衝，編劇嚴歌苓，主演李小璐，她也因此片成為金馬獎最年輕的影後。電影講述了十六歲的女知青文秀被派往荒涼的西藏，跟隨牧馬人老金學牧馬，為了爭取回城的名額，她不斷出賣肉體妄圖換取一紙批文的故事。

 

看《天浴》的過程也是極端痛苦的。你要目睹一個個所謂的牧場干部用強權對天真少女的誘奸、侵害，最終導致她的麻木和毀滅。

 

第一個小白臉連哄帶騙，用一個蘋果誘奸了文秀。第二個，騎摩托的老男人，臨走累得腰也直不起來。第三個的時候文秀已經麻木了，偷了男人的皮帶逗他玩。第四個，開拖拉機半夜趕來，拉起熟睡的文秀開始行暴。

 

最憤恨的是，文秀剛剛流產，雙腿全是血。一個為了回城打掉自己三根腳趾頭的男人拄著拐衝進產房，反鎖了門行暴。

 

想砸門製止的老金被醫生們、其他知青等圍觀者一起拉住，在一堆看笑話的女護士們的嬉笑聲中，男人完成了強奸笑著出來。這一段戲就讓我們懂了“十年浩劫”。時代對人性的扭曲，強權之下的逼良為娼。

 

《天浴》

 

你看過《天浴》，就知道張藝謀《山楂樹之戀》中的所謂純愛有多麼假。 

 

當性侵事件發生後，事實的真相能否被還原，在多大程度上被還原，是一個不能確定的問題。還有一部分電影站在顛覆成見的角度對性侵問題進行了探討。

 

在托馬斯·溫特伯格導演2012年的電影《狩獵》中，在托兒所工作的盧卡斯（麥斯·米科爾森飾）婉轉地拒絕了早熟女孩卡拉的示好，卻背負起了性侵女童的罪名。他遭到了整個小鎮的壓迫和排擠，好友對他憤怒，前妻對他不信任，他最愛的狗被殘忍地殺死，他去超市買東西遭到店員毆打，他去教堂引起公憤……

 

 

而這一切只是源於小女孩報複性的謊言。如果說孩童之惡源於無知，那麼因偏見、盲從的成人對你的圍剿和獵殺應該如何解釋？電影的故事中的當地小鎮群眾像極了當下的網絡暴民們，憑借成見的斷章取義卻自以為是真相，自詡為正義的化身，不斷地對別人口誅筆伐與人身攻擊。

 

誠然，無論是現實生活還是電影中，善良和正義並不是隨處存在的，事實的真相也是如此複雜。但是，對善良和正義的追求和信念應該在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家得到尊重、保護和提倡。